不熄

湯惠蘭

「我沒甚麼特別的。」

 

「母親告訴我,父親以前是開大船的。專門載著人到處周遊,哪裏都去過,本來還有機會娶個外國妹,但是他拒絕了。他就是要回鄉,去延續香火。到鄉下娶了母親生下了我。」

 

「父親過了幾年就病死了。小時候他經常給我吃的煎餅,是我對他唯一的印象。後來一家人按著他死前的吩咐,來到香港。來到香港後,一家人就安頓在一張床上, 母親靠著經營無牌菜檔供全家過活,這便是所有……」

 

「經營菜檔經常被罰被抓。而且不同的部門是一個接一個,一天來幾次。有時警察剛來完,環境處的人又來了。艱辛地做下去,被抓到後就要罰錢交錢,是經常的事。小孩子被抓到警署,交罰金便宜些,因此我得以成為附近警署的常客,但是月賺的那點錢還是很容易賠光。所以小時我身體營養不夠,體弱多病。家裏沒錢看醫生, 六七歲那年幾來,我一直斷斷續續的發燒不停,就像是快死了,不過就算那樣,我還是撐了過來……」

 

「十三歲後,就出去工作,幫人做家庭傭工。一開始的那幾家人都欺負我,甚至一口飯都不給,學識少,沒讀過書,沒多少能力,但也這樣硬撐了過來,我一直做到給西人的豪宅家做工,生活終於有所改善。在傭工宿舍,我也遇見了未來丈夫。生活漸漸穩定,直到現在……」

 

「年紀老了,丈夫也早在數年前患癌去世。我也在幾年前患上癌症。但或許是奇蹟,我在做手術後很快就康復,住院不足三周。要我說,真是幸運,天給我撐了過去……」

 

「人生如戲,做人唔好太執著。」錄音中,是她向我最後說的話。

 

記得見到陳婆婆本人前,我還曾對她作過無數次的想像與猜測。有趣的是,那時要以十多歲的懵懂心態,去計算和模擬八十多歲的生命,無疑是妄想。你會發現,不管你在腦海裏描繪了多少種可能的猜測,或是驚奇、或是獨特,都比不過那段真實的人生。

 

聽著往日採訪的錄音,我細細地回憶著。有多少人的生命是如她那般艱難的?又有多少人,是能一一撐過去的?

 

或許生命的意義,不在於普通或是特別,而是被不斷的摧殘後竟能更熱烈地燃燒著,直到自己滿足地熄滅為止。